原标题:陈坤,最写意的那一笔诗眼
上一次见周迅与陈坤同框,还是《画皮2》。6年后,这两人又一起接演了徐浩峰的新片《诗眼倦天涯》。从最新透出的剧照来看,这一次少了些鬼魅气,多了些江湖气。
尤其是陈坤,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握弯刀神色淡漠地背立于兵刃之前,还真有点苏轼词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味道。
徐浩峰的电影里,总有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稳,用他自己的话说,“稳重不是性格,当一个人内心崩溃的时候,仍然保持着稳重的外观,才是性格。”
早几年,陈坤可能还演不出这种稳,因为他的角色大多都是情绪饱满而又浓烈的,充满了不确定性。可是42岁的陈坤,有了些不知不觉的改变。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他“稳”了许多,也“定”了许多,沉静中有了一种更强悍的力量。
此前《脱身》播出,虽然首播收视率破一,但与预期的“大爆”还是有些差距。陈坤在微博里很恳切地说,“自己的作品自己当然会在意,播出最后几日,希望大家看完。”
马上有娱乐博主揶揄陈坤这是在卖惨,陈坤也没恼怒,只是很平静地回复他,“你想多了,不是卖惨,是从一个演员的角度珍惜还有最后几天播出的不舍得,毕竟拍4个月,有感情。”
陈坤对这部剧倾注了相当多的感情,相当多的情绪,甚至也包含了自己一部分的人生态度。开播的时候,他每天都上微博搜索《脱身》的相关信息,搜索大家的反馈,看到了由衷的赞美,也看到了无端的批评。
曾经的他是个追求完美也很骄傲的人,就像班主任崔新琴说的,大家练习的时候他闷声不响,但心里想的其实是,没关系,一会我上去把你们全毙了!
但现在的陈坤,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人生的不完美了。他说,“不管是赞美或是批评,我都会虚心记住并且会改进和调整,把之后的作品拍好。”
陈坤没有诉苦,也没有卖情怀,他只是认真地演完了戏,又认真地回过头来审视自己。
《脱身》大结局,陈坤演的双胞胎哥哥乔智才,冒充弟弟去了台湾那一场戏是真的动人。在重重包围之中,他甚至没有机会与爱人道别,两个人下半生从此就要隔海相望。陈坤把这段戏处理得很平静,在车里无声地回望,然后紧咬着颤抖的双唇,在夕阳的余晖中低下了头。
陈坤本身也有一个跟自己很相似的亲弟弟,也为弟弟默默付出了很多。我相信那一刻,他灌注进这个人物的,是自己真实的感情。
比起激昂的情绪宣泄,我反倒很喜欢这样静默的留白,越是深沉的情感,越是默不作声。这种桥段必须得留心看,一晃眼,就错过了。
去年,陈坤还拍了一部电视剧《天盛长歌》,纪实栏目《我的时代和我》跟着陈坤去了剧组,发现他拍戏很是用功。每天早上8点半出门,化妆,读剧本,排练,拍摄,每天工作13个小时。
原以为疲累的陈坤,在片场会很沉郁很严肃。结果镜头前的他,完全不是那样。会在吃饭的时候,开心地跟大家炫耀,吃辣真好,也会在大家面前娇嗔地开玩笑,“我就是比倪妮美嘛”,还会在演员跟导演说戏的空档装可爱缓和气氛,“不要伤害我们导演,我要画个结界保护导演”……
我更确信,陈坤这几年真的改变了很多。这种改变如同水滴石穿,是一点点地凿开,一点点地通透。
陈坤在片头就很坦白地说,“我非常的勇敢,我又特别喜欢我有些时候非常的脆弱,我非常的自信,我又完全接受我自卑的时候也很美。我是一个有些时候对很多事情很大方的人,但实际上我又是一个非常的吝啬的人。”
刚到北京的陈坤,自卑与自负还像一股纠结着拧巴着的绳。
在北电读书的时候,他羡慕同学的眼睛都干净得像玻璃珠,那么单纯那么明媚,而他从小经历了太多,感觉自己比别人都复杂。有一次班里搞郊游,他被分配骑车去几公里外的超市买东西,他推着自行车走路去,又推车走回来。因为他不愿意告诉老师,自己不会骑自行车。
在剧组里面拍戏,别人都以为陈坤那么美肯定特爱照镜子,结果他每次化完妆之后,都只管补妆,补完就直接上。别人问,“坤你不看看?补完了。”陈坤说,“不看了”别人又问,为什么?陈坤答,太自信。
演《画皮》的时候,陈坤脑海中塑造的角色很完美,但他总觉得能力没达到预期。他很坦白地说,“我是一个有企图心的演员。”怎么样可以快速提升能力呢?这需要我有一颗坚强的心。
陈坤干脆给自己放了长假,以退为进。每天就从家去弟弟的咖啡馆,坐一坐买买菜,然后回到家看看书看看电影。树叶间阳光洒下的光斑,也值得他驻足半天,感受半天。每天重复这样琐碎的小事,陈坤不但不厌倦,倒是越来越定,“生活中的细节从某种程度上填满着我想要去创作的野心。”
直到8个月后,《故梦》的出现,陈坤又拾起了剧本。他在里面演了一个富家少爷,从细节入手去找人物的状态,“就说他喜欢木头,然后我就开始研究这玩意儿。”于是,陈坤走哪都在摆弄木头,还把小叶紫檀、越南黄花梨、海南黄花梨等各种木料研究了个遍,快成半个行家。
放空之后,陈坤接的角色越来越有弹性,也越来越丰富。
徐克第一眼就相中陈坤,邀他去演《龙门飞甲》。桂纶镁对他的印象也很深刻,“有一场戏,陈坤饰演的风里刀要扇西厂二档头耳光,他在家研究了十几个动作,比如眼神、声音、转身,手拉扯衣角……让那场戏变得很丰富。而在旁人看来,这些又好像是下意识的动作一样。我觉得他对于角色的自信,专注投入,比以前要强很多了。”
有网友形容陈坤是“内心清亮,但活得用劲儿”,我觉得这个形容很到位。陈坤的劲劲儿,不止用在演戏上。行走的力量这个公益项目,陈坤一走就是七年,今年是第八年。陈坤自己都说,走了七年独一根,就我一个人。
无论风雨冰雹,还是草地泥泞,沉默的陈坤在行进过程中,有一种超出常人的耐性与意志力。走第一年的时候,大学生们都没预料到陈坤的严格,几次打破规矩在徒步过程中说了话,陈坤发脾气了,质问同伴,“他们以为来这儿旅游吗?”
发完脾气之后,他又很快反省自己,这样强势对不对?他跟学生们推心置腹谈了一次,告诉他们,我不是不愿意鼓励你们,就是希望你们可以卯着劲儿,证明给我看。
之所以这样要求,因为陈坤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学校里班主任崔新琴老不爱表扬他(故意的),他就卯足了劲儿证明给老师看。刚开始演戏的时候,导演没相中他,他就卯足了劲儿证明给导演看。一开始徒步的时候,别人都不看好,他就卯足了劲儿,一下走到了西藏。
后来,他在《突然就走到了西藏》那本书写了这么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你所能依靠的人,也只是你自己。没有人能替你承受,也没有人拿得走你的坚强。”
去年,行走的力量又回到了第一次出发的地方,平均海拔4900米的色拉乌孜山。最艰苦的一天,有两个女生落了队,最后体力透支,不得不退出了行走。
临走前,陈坤开了一次会。他问那两个女生,你觉得昨天那个事件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女生很惭愧,“应该是给大家增加负担了,让你们很担心。”
结果陈坤回答,“完全不是。”如果是在七年前,陈坤也许会发脾气也许会觉得难以理解,但现在他只是说,这个项目的命运里面,充满着无常,下一次会做得更好。
前一晚,陈坤在营地入口默默地站了两个小时,心里充满担忧。但在看到队员回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责备,而是“我千万不要靠你太近,不会让你的愧意放大。”
这话听来轻描淡写。但无法想象这几年的陈坤是经过了怎样的自我拉扯与自我审视,才终于解开了心里那些纠结的绳,个中辛苦,不足为外人所道。
看得到的是,陈坤整个人更舒展了,但内心依然维持着某种拧巴。尤其在记者发出关于生命、价值这些大问题的时候,他会变得有些苛刻。“我知道怎么回答的我会回答你,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许多人都觉得,年纪大了,就该跟自己和解。但陈坤很诚实,我没有跟自己和解啊。他总希望大家在乎的不是那个结果,而是那个过程。
为什么一定要和解呢?在平静里的沙丁鱼里放一尾鲶鱼进去,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搅动,才会保持永远向上的那种生命力。看似拧巴的陈坤,也正是用跟自己不停较劲的方式,维持着内心的生机勃发。他会每天敷着三张面膜保持年轻的皮肤,但也会清醒地认识到,“我会过气,必然会过气。我会衰老,必然会衰老。”
正是这样喜欢自省永远在做天人交战的人,永远不会变老。恰恰是那些容易妥协容易自我说服的人,成为了油腻的源头。
记得《一代宗师》里,宫二她爹说了,练武有三个境界,见自、 见天地、见众生。陈坤从偶像小生的人设里跳出去,去演各种不一样的角色,算是见过了自己。而后,他又从演员的圈子里跳出去,与形形色色的人群一起行走于山川之间,算是见过了天地。
如今的陈坤,大概就处在第三个阶段,见众生。他依然在用演员的触觉去感受各种各样丰富的人生,但又能从自我当中跳脱出来,去拥抱更广阔的人群。
他与周迅一同创立了文化经纪公司东申未来。签约演员海一天(姜科长,你把大乔折磨得好苦哇)结婚的时候,陈坤出现在了伴郎群里。这么多年来,陈坤还是第一次公开替别人当伴郎,该单膝跪地的时候就跪地,完全没把自己当老板。
去年,他又与周迅、陈国富一起开了山下学堂。天秤座的周迅,太懂得水瓶座陈坤的感性也懂得他的理想,两个人一起分享表演经验给年轻人,也令年轻人可以再创造。宣传片里有一句话,特别动人,“未来你会成为谁呢?与我无关,但是与你们的生命有关,仅此而已。”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40岁之后的陈坤,在镜头前如实呈现自己的人生。打开心门,见山还是山,见水也还是水。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也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