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蒋介石身边的蒋军高级将领中，何应钦比陈诚好说话太多了，所以人称“何婆婆”。汤恩伯除了走近臣路线，跟俞济时、陈布雷和钱大钧都是密友，跟戴笠结成生意伙伴外，主要贴近的就是何应钦了，在汤恩伯嘴里叫得最亲切的，除了“委座”就是“何敬公”了，直接负责联络何应钦的也是何的老部下陈又新，所以军中人事、军需基本有求必应。陈诚就不一样了，汤恩伯于是联合胡宗南，捐弃前嫌，一致对外。
▲何应钦
从带兵方面来说，汤恩伯倒颇似冯玉祥，都是老戏骨，且更为戏精！冯是行伍出身，“土”有原因，而汤是讲武堂—明治大学—陆士，还在日本开过中华料理，妥妥的洋学生。但却军服朴素，灰的黄的再加上军帽皮带，一身穿戴从来都是不协调的跨界范儿，大夏天一只裤脚包鞋跟，一直卷到膝盖上，除了见领导和洋大人，从来如此。当军长了还喜欢跟下级官兵闲扯淡，但这也是门艺术，汤最喜欢找号兵，因为后者多爱吹牛、爱串门，不用花多长时间，就能让与士卒同甘苦的美名四处传播。
▲冯玉祥
汤恩伯在蒋军中有廉洁之名，标榜不置产业、不买洋房、不办企业，交接职务时盈余巨款不私提挪用，但他也克扣军饷、倒卖军粮，甚至开着“四省边区物资管理处”的投机倒把公司跟日伪做生意，能赚钱的紧俏物资决不放弃倒卖的机会，以至不惜给鬼子间谍开护照，那么钱去哪了呢？其实从封建军队的角度来理解民国时代的新旧各路军阀就好理解了，军队是私军，既非国军，也非党军，要想扩大势力必须好好赡军，汤恩伯之下的各级干部，倒黄金、囤粮走私有之，盗卖军粮军械有之，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大不了核销战损。所以核心管钱的干部说汤的钱：再扩十万大军，没有中央经费地方，也能一年无忧！
其实要说鬼子的“三光政策”，蒋介石和汤恩伯这种日本军事教育出来的货色，比他们的同门日本师生在中华大地上执行的还要早，当然前几年为了统战基本都不说了，甚至是洗地洗掉了。吴绍周说了个细节，当时在鄂豫皖汤军穿的草鞋，都是从民家抢来的新旧衣物和布匹撕成缕编的。烧杀太多见不到人烟，连军队住宿的地方都没了，一遇雨雪就冻死士兵，所以吴绍周就被两个排长问：“剿共究竟是为什么，是专门抢杀的吗？”那几年，武汉的妓女、童工价格大跌，因为蒋军把大量人口卖过去了！
▲汤恩伯与美国记者白修德
当年河南人民最恨汤恩伯，“水旱蝗汤”居其一，但你耐不住这些年有人洗地，给蒋介石扒开花园口洗地，也给汤恩伯纵兵害民洗地，在它们看来河南人民就是下贱，竟然不甘心当“马路大”随其摆布！汤恩伯的老助手吴绍周记录下了汤军当时在河南的做派，“催缴军粮，地方仓库抢空了，便派兵四处，直向民家搜索、搜索的结果，不仅居民残存的一点口粮被翻坛倒罐地运走，连牲口鸡鸭也常常不给钱。他们以‘军事行动’为借口，将各地农作物一扫而空。常年饥饿的农民，眼看自己辛苦培植的作物，熟到口边，突被糟蹋，心疼万分！”
蒋介石军事集团作为新军阀的崛起，北伐时期的政工制度是一个助力点，然而随着412的清盘，基本就彻底废了。蒋本人还是很想重新在军中复刻一套以更有效的控制军队和提高战斗力，但无论中央军还是各路军阀，军爷们对政工制度都不感兴趣，甚至是非常反感，直觉告诉他们，这分明是要夺老子的兵权嘛！汤恩伯虽然是国民党的中执委，但在其军中，政工人员地位极低，总部开会从来不让军、师的政治部主任、党部书记长参加，这些人如果提任何建设性意见，就会被汤怒斥一句：你当你们的书记长去！换言之，老子的军队是私军，不容你们瞎逼逼！
▲左六为汤恩伯
北伐的时候，国民革命军是很标榜过“党军”这个词的，黄埔校歌也唱“主义须贯彻”，然而实际上412之后，这支军队蜕变为新军阀，就彻底不要了主义，连带政治工作也彻底废了。据1938年的一项抽样调查表明国民革命军中“有30%的士兵不知道中国国民党，52%的士兵不知道‘三民主义’。”基本的了解都谈不上，更不用说对党的信仰了，国民党号称的党军己经不能称其为党军了，号称以党治军的国民党，在实践中逐步被军队抛弃。
抗战军兴，国民党军又想起来搞政治工作，甚至不惜把左派和我党都请进政工人员队伍，在地方的熟人社会这种倾向更为突出，所以有些地方部队的风貌为之一变。比如浙江东阳的地方武装五支队一总队，1939年秋甚至帮老百姓收秋。主要是针对当地的军人家庭以及贫苦家庭，除农具由农户准备外，士兵的伙食都是由部队自备，不收任何报酬，中队政治指导员每日都到田间巡视，士兵一般都能做到努力劳动，原来预计要协助劳动三天，但在民众的请求下，先是延长到七天，后又增至十天，老百姓感动坏了，又是请客聚餐，又是敲锣打鼓送锦旗，还在报纸上发感谢信。当然效果为啥这么好，那是因为东阳的我党组织渗透进去了，等反CP再搞起来，这种军民鱼水情就再也看不到了！
1920年代中后期，河南本土军阀镇嵩军真是变化无常，先是跟国民军系统作战，进而投降冯玉祥，跟着东进，可当冯反蒋的时候，刘茂恩又跟唐生智合作打冯的大将宋哲元。据说唐生智本来也是反蒋的，但因和宋哲元有宿怨，所以负负得正，就拉着刘茂恩跟宋哲元打起来了。正打得嗨，镇嵩军系统的大将万选才反水，刘茂恩被动了，只好暂投阎锡山。接着中原大战，冯玉祥、阎锡山联手，刘茂恩跟万选才又成为一条战线的哥们。没多久，刘茂恩又捉了万选才，献给蒋介石，被认为是见义勇为的北方好同志！因为保定军校的关系，刘投入陈诚系统，结果抗战军兴，就被蒋鼎文和汤恩伯排挤。是不是听起来都觉得累？但新旧军阀的人事关系，比这还狗屁倒灶多了！
▲左起：冯玉祥、蒋介石、阎锡山
1948年6月我军一打开封，纯属豫东战役的搂草打兔子，所以清查国民党政府工作人员不严格，甚至明确告知后者：开封站已完全是军事行动，不涉及政治，省府职员不是军人，绝不以俘虏看待。所以遇到省府人员，直接就派战士给护送到城外，为啥要出城呢？因为城里不安全在打仗，出了城解放军宁愿自己啃干粮，也要烙油饼请这些人吃好点。打完仗，就把他们带回城里，让着急警察恢复治安，然后解放军就撤走了。
1948年10月24日的《观察》周刊刊登了署名黎先慧的文章《开封浩劫九死一生记》，讲了我军一打开封时，这位河南省府公务员从国军到我军再到国军的亲身经历。国军兵败如山，溃军抢劫表行和干肉铺，“有一个瑞士表行的伙计刚从铺里跑来，告诉李经理说：’铺里被士兵抢了，方才去了两个兵，把铺门硬打开了，进到里面向我要显微镜。我说没有，那兵说：‘早几天不是放在这柜里的吗？’原来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那两个兵没有找到显微镜，只好把玻璃柜一脚踢碎，往袋里塞了几只眼镜及表，又到对门干肉铺去了。用枪托打开了门，把店里的小徒弟抓了出来：‘把腊肉和香肠都给老子们拿来，不要客气，你客气我可不客气，我们吃了肉给你打收条。’”而解放军在国民党空军大轰炸下，依然奋不顾身，掩护市民出城。出城后遇到几次检查，我军纪律严明，不要个人财物就是不要，私藏的金笔发现不是武器，立即交换原主。结果好不容易看到了国军，就被郑州的老乡教育，千万别进城，否则管你是干啥的，都要抓壮丁！老乡说：“早些时候有个年轻人打这里过，城楼上下来两个兵，不同青红皂白把他架走，人打得半死，东西没收了，衣服也脱了，给他换上军装，如果他想逃，就按军法枪毙。”
豫西当年为啥出土匪，说到底就是石厚土薄，生产条件差，小农很难对抗地主兼并，内卷化严重，人命不值钱。土匪出身的军阀范龙章回忆他父亲的死，早上两碗稀粥就去干农活，中午才回来，饿得前心贴后心，可老婆忙活孩子，饭还没做好，又怕老婆，没吃饭就听命去打井水，夏天又热又饿，体力完全透支，一拿起轱辘使劲就晕倒，栽倒深井里，当时周围也没人，等人发现早淹死了！人死了，装殓的几十串钱都是借的，这种孤儿寡母就被人欺负，偷你东西你知道是谁，也不敢惹，连他母亲都差点被村里的无赖给卖了。要想活命，只有两条路，当土匪或者当兵，但在当时的豫西，兵匪不分家。
范龙章讲自己参加镇嵩军很有趣，本来想参军想唱戏，母亲都不许，有天这位悍妇突然想起邻居家“光娃他娘，净在场上凉快，儿媳妇还把饭端到跟前吃，我啥时候能使上儿媳妇啊！”范当即表示：“让我当兵，保证三年使上媳妇！”结果也就两年，就发财了，花了二百元彩礼，让他娘使上了媳妇。注意这个豫西土语的“使媳妇”，实在是那个时代的流行词，媳妇形同大牲口。
▲范龙章
我有个朋友是本省最著名经济塌陷区里的穷县出来的，最喜欢招呼制服朋友穿官衣儿陪他回老家，称之为“装脸”，因为他家是村里的小姓，原先经常被人欺负。范龙章回忆豫西老家也是如此，范是村里的小姓，他死了爹家里孤儿寡母，村里大姓的无赖几乎就是明火执仗偷他家的东西，甚至是耕牛。即便范加入镇嵩军后，人家依然敢仗着亲族势力大，又有基层政权干部和乡贤的庇护，把范的弟弟打死，一个村的老百姓都不敢跟范家来往，范想回家看看，都不敢公开回去。
豫西的土匪头子叫“老架子”，后来出卖郑金声给张宗昌的姜明玉就做过老架子，这些人多为河南各路军阀的溃兵逃兵，要么就是团丁，当地地瘠民贫，再加上内卷化严重，动辄“打孽”（复仇），所以三者的身份往往无缝对接，拉杆还是插枪，往往一念之间。民团对土匪很狠，王建召俘虏了几百土匪，在伊阳（今河南汝阳）南关海滩上用机关枪都杀了。但土匪扑城，有的也相对守规矩，毕竟求财是主要目的。姜明玉打宜阳前，先定五大纪律：路上不准骚扰百姓，进城不准烧杀，不准绑女票，不准牵耕牛和毛驴，除随身衣物不准携带大包袱。打开城后，基本都做到了，俘虏的团丁缴械后并没有屠杀，缴枪叫“拦枪”。
“拉票”是民国乱世里豫西、豫南人民生活中的一部分，拉票赎票两方都习惯了，也都懂得这种规矩，颇有契约精神。黎原说他们豫南老家，拉票的会给小肉票们办私塾，怕耽误了孩子的学业；范龙章说他在宜阳柳泉拉了一张票子，是地主家的孩子，后来觉得小孩很可爱，回家的时候顺手就给人免费送回去了。对方也挺懂事儿，随后就送了三千块。要知道，这个孤儿寡母的家庭，曾经为了葬父的几十串铜钱，都要借后数年来还的。
范龙章讲的“打孽”，绝对是河南广大贫困地区内卷化的缩影，一方对孤儿寡母不手软，斩草要除根；一方为了报弟弟的仇，杀上仇家的门，把人家兄弟四个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只要是男丁一律剪除。这家老四是个学生，一样一枪放倒，老二家的孩子藏到磨盘下面，照样往身上打了二十多枪。同村的乡亲们也是墙头草，仇人家势力大的时候，都不敢搭理这个小门小户的范家；可等范龙章杀了仇家满门男丁，大家纷纷开门请吃饭，还盛赞干得好，“做的很痛快，对你很好。”在那个乱世里，求生的确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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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北朝论坛，作者 : 党人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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