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3月7日23:00,第40届普利兹克建筑奖授予了印度建筑师——巴克里希纳·多西。
多西作为建筑师从业70余年,曾经是勒·柯布西耶和路易·康的学生以及后来的合作伙伴。多西的建筑深受印度东方文化影响,极具诗意。自1950年代至今,多西完成了多种建筑类型的设计,评委评论到其作品影响到“社会上各个经济阶层人们的生活。”多西是第45位普利兹克奖得主,亦是该奖的第一个印度建筑师。去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曾举行多西建筑回顾展。
巴克里希纳·多西
多西在1927年出生于浦那,现年91岁。他在1947年正值印度获得独立之际,开始了建筑学的生涯,并在伦敦短暂生活了一段时间,而后前往法国为勒·柯布西耶工作。50年代初,柯布西耶在印度昌迪加尔以及艾哈莫达巴德展开一系列建筑及规划项目,包括纺织业主协会大厦(Mill Owner’s Association Building, 1954)和舒德汉别墅(Shodhan House, 1956),多西为柯布西耶协调印度的项目而再次回到自己的祖国。多西随后自1962年起,在印度管理研究所的项目中开始与路易·康共事。
多西从这两位二十世纪传奇的现代主义大师指导下所累积的经历,与根本性的思考融会贯通,让他决定在1956年创立自己的事务所Vastushilpa (现已更名为Vastushilpa Consultants)。多西带有印度特色的批判性地域主义建筑,在极具雕塑感的混凝土和砖砌体量中实现。他在建筑形态上深受导师影响,而空间布局和城市规划上的本土元素则明显可辨。这种东西方、古与今两相调和的手法在多西自己设计的桑珈工作室(Sangath)得以最清晰的体现。项目大胆地运用了混凝土制的半圆形大拱廊,与公共空间、庭院、和水景组合,为印度的气候环境增添凉意。在1978 年,多西成立了Vastushilpa 基金会,专注环境设计研究,就印度的本土地理和文化条件下,开发合适的规划设计方案。现如今,基金会已是印度学术界与建筑行业的重要纽带。
PSA“多西建筑回顾展”
2017年,“多西建筑回顾展”在PSA举行。展览名为“栖居的庆典真实· 虚拟· 想像”,正如多西曾言“当生活方式与建筑融为一体,生活便成为一场庆典。”其中,“真实”是多西的建筑宣言与设计方式,“虚拟”是他心灵之眼投射的图景,而“想象”则是他对过去的记忆与联想的回应。在多西看来,建筑关乎庆祝。庆典与仪式是印度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们经常举办各种朝圣活动与节日庆典。印度善于载歌载舞的传统让人们热爱庆祝生活,分享彼此的经历,并体验仪式的愉悦。多西认为通过展览,可以与不同生活背景、年龄阶段的人们进行对话与交流。
这是普利兹克奖第一次授予印度建筑师,而早前评委之一的理查德·罗杰斯在接受外媒时曾提到印度和南美建筑师的数量不容小觑,看来确实是对此次奖项得主的暗示。
职业生涯
1927年出生
巴克里希纳•多西出生于印度浦那一个几世同堂的大家庭。他经常会与家人们前往寺庙与朝圣地,参加节日庆祝、诞生庆典或是死亡前后的仪式。生命的循环与生活的百态对他之后的建筑创作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1951—1954年师从柯布西耶
多西师从柯布西耶,并加入了其位于巴黎赛弗尔街35号的工作室。多西最初担任柯布西耶在印度昌迪加尔城市规划的协调人,很快便亲身参与艾哈迈达巴德的数个项目,例如棉纺织协会大楼、肖特汉别墅、莎拉巴依别墅等。
1955年建立工作室
离开柯布西耶的工作室后,年仅28岁的多西在印度成立了工作室Vastu-Shilpa(环境设计)。
1954—1959年印度学研究中心
“印度学研究中心”保存了许多印度古代手稿与手工艺品,所以多西设计了一个照明和通风条件良好的半地下室,得以保藏这些珍贵的资料。同时,他在建筑的细节借鉴了印度传统的木制庭院宅邸。这个项目既拥有现代建筑的功能性,又保留了印度的文化。
1957—1960年住宅区项目
“纺织业研究协会/教育协会/物理研究实验室住宅区”项目中,多西利用当地可采砖石作为基本建筑材料。在建筑的形式上,他借鉴并重新定义了柯布西耶的拱顶结构。
1959—1962年卡玛拉自宅
这栋自宅完美体现了多西经典的“四根立柱和一部楼梯”结构。砖窑型建筑既构成他自宅的基础,也延续到他此后设计的住宅项目中。他选用当地砖石修建承重墙和外围空心墙,并根据气候条件选定了合适的朝向。夜晚时分,打开面朝后花园的主要空间,屋子便仿佛变成了花园中的凉亭,不足两层的小巧规模为这里平添了几分别致。
1962年多西与路易·康共事
1962年,路易·康受多西之邀,前往艾哈迈达巴德设计印度管理学院(1963—1972年)。这个项目促成了多西和康的共事,这段经历对多西造成了重要影响。而康设计的印度管理学院也成为之后印度许多学院及机构的建筑原型。
1962—1966年印度建筑学院/环境规划与技术中心
1962年,多西创建了印度艾哈迈达巴德建筑学院并担任首任院长(1962年—1972年)。同时,他也是这个建筑项目的设计者,他延续了砖窑设计,并通过没有门的开放空间促进正式与非正式的各种交流。多西将技术与照明、通风和绿化设施相结合,建成一座北向采光、配带水池形结构的漂亮工厂。点缀其中的树木和早年的屋舍俨然成了新一代教室。
1963—1967年泰戈尔纪念堂
泰戈尔是多西长年以来的精神领袖,所以他在创作泰戈尔纪念堂时从两种意义上向泰戈尔致敬,一是作为传奇艺术家的泰戈尔,二是具有崇高人格的泰戈尔。他通过通透的门厅与宽敞的入口,让人们观察到巨大混凝土结构的细节,大家皆可在此自由自在地交流。碗形座位的设计开起来像是微握的手掌,给艺术家带来一种亲密感。
印度人寿保险公司混合收入住宅区
1970—1973年印度人寿保险公司混合收入住宅区
多西始终关注各个阶级人们的生活,他对住宅区的规划及设计在这个阶段中展现了共享及混合的理念。这个住宅区通过优化可用资源、根据不断变化的生活方式和收入水平修正建筑类型和方式,在参与过程中开发出一种新的建筑类型。这种粘合性住宅区实验性地集合了三种不同收入的人群,他们居住在同一栋金字塔形建筑的三个楼层,并通过同一条楼梯出入。在原有基础上开展的不同规模的扩建和改造,不仅能适应单个家庭的需要,而且有利于恢复和增强社区凝聚力。
桑珈建筑师工作室
1976—1980年桑珈建筑师工作室
“桑珈”在孟加拉语中的含义为通过参与共同工作,多西的桑珈建筑师工作室就是一所持续学习的学校,人们在这里学习、忘记、再次学习。这栋建筑全然地融合了多西的现代建筑思想与印度传统文化,也体现了柯布西耶在光影处理方面对多西的影响。
1977—1997年印度管理学院班加罗尔分校
在构想印度管理学院班加罗尔分院时,多西以寺庙建筑为原型,重新设计了或开放或封闭的藤架小径、连廊和院落,将教室、会议室、图书馆和宿舍等功能区联系起来。建筑外部的石头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内部院落和小径中不同的景致加上色彩与光影变幻,营造出时间的实感。
1982年—至今阿冉亚低造价住宅
多西的阿冉亚低造价住宅项目为经济弱势群体提供了居身之所。房子的基本结构非常简单,约占地30平方米,用砖块打造地基,有厕所,能通水、通电。正因其形态简单,所以留出了变化的可能性。每个家庭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对房屋进行扩建,满足自家需求以提高生活质量。这种类型的房屋赋予居民以选择的自由,以最低成本实现最多样的空间用途。
1984—1988年维迪亚城
1984年,多西为斋浦尔的维迪亚城设计都市计划。他通过这个项目重新思考了柯布西耶当时在昌迪加尔的城市计划,这个项目结合了他对人们日常生活的考虑与现代生活、工作和养生需求。同时,多西也致敬了斋浦尔市的设计者马哈拉哈· 斋辛格。
1991—1994年艾哈迈达巴德洞穴画廊
为了耐受城市中心炎热的气候,多西设计了这座半地下式画廊,其中展示着印度现代主义画家马克布勒·菲达·侯赛因的作品。设计综合了电脑辅助规划和传统的部落茅屋搭建技术,前者可帮助避免不必要的建造差池。多西的灵感来源于印度的阿旃陀石窟与埃罗拉石窟内部圆形和半圆形的设计,侯赛因的壁画则受到旧石器时代洞穴艺术的启发。艺术家与建筑师的交锋诞生了最意想不到的结果。
2014年“栖居的庆典”多西作品回顾展
多西在新德里的印度国家当代艺术画廊举办回顾展“栖居的庆典”。他希望通过这个展览回顾自己过去60年的建筑之旅。
2017年“栖居的庆典真实· 虚拟· 想像——巴克里希纳· 多西建筑回顾展”
“栖居的庆典真实· 虚拟· 想像——巴克里希纳· 多西建筑回顾展”于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举办。展览以非线性的脉络、多维度的互动装置、光线与音乐的运用,在展览中营造一种充满灵性的建筑图景。多西希望这次展览是面向所有人的庆典,每个人都可以在其中收获到延绵不绝的惊喜与启迪。评委评语
普利兹克奖“花落”91岁的印度建筑师多西
印度建筑师巴克里希纳·多西(Balkrishna Doshi)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持续地,并以最高程度体现了普利兹克建筑奖的意义。在从业超过60年的期间,多西在逾百座已建成的作品中展现了建筑艺术之外,更为人类做出了实质的贡献。通过普利兹克奖,评委肯定了多西的建筑成就,他对家国的尽责,对社区的投入;以及在他漫长的人生轨迹中,为人师表所带来的影响,为全球各地建筑师和学生所树立的榜样。
巴克里希纳·多西(也被熟人昵称为“多西”)在过去曾与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两位建筑大师共事,他们正是勒·柯布西耶,和路易·康。可想而知,多西早期的作品一定深受这两位大师的影响,采用大胆的混凝土形态,但他的作品并不止步于此。多西对印度文化的深入骨髓的了解与欣赏,让他融合了预制模式和本地工艺,发展出与印度的历史文化和本地传统相和谐的的建筑语言。
多年以来,巴克里希纳·多西的建筑既未随波逐流,也不追求浮夸吸睛的设计,他的建筑经过深思熟虑的打磨,包含着为国家贡献的愿景和责任感。作品类型亦非常多样化,涵盖行政管理机关与设施、文化教育建筑、私人住宅等等。
在1950年代,多西首次为低收入人群所设计住房项目。他在1954年说道:“一定要为基层群体提供正规的栖居,我应该许下此誓言并毕生铭记。”这个誓言在1989年在印度中西部印多尔市落成的阿兰若经济住房项目(Aranya Low-cost Housing)中得以实现,还有1982年在艾哈迈达巴德市落成的中等收入合作住房项目(Co-Operative Middle Income Housing)等等。住房计划不仅是为了提供一处“有瓦遮头”之地。连带整个社区的规划,乃至公共/半公共/私人空间的设计,都渗透了多西对于城市规划的重视,和对城市如何运作的了解。
多西对于建筑的所在地的文脉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他的设计方案从社会、经济、环境等多方面进行考虑,因此才能创造出可持续的建筑。露台、庭院和长廊是他在建筑学院(School of Architecture,现已并入CEPT大学,1996),贾巴尔普尔市的中央邦电力管理局(Madhya Pradesh Electricity Board),还有位于班加罗尔市的印度管理研究所(Indian Institute of Management,1992)等项目中常用的建筑元素。这些遮阳和透风的空间,让人无论是在建筑内外都感到舒适和愉悦。
多西的个人工作室名为“Sangath”(艾哈迈达巴德,印度,1980),在梵语中意为“陪伴”或“一起行动”,若为形容词则表示“关联性”,由此可见多西对待建筑的态度。他的作品一般都半沉于地下,融入场地的自然环境中。在建筑形态上层次和线条流畅,常用到阶梯、拱顶、水池和小山丘。室内空间丰富且多元化,营造了不同氛围的光线,不同的形状乃至不同的功能。种种物质与非物质的元素融合在混凝土材料上,但互不冲突,达到了和谐的平衡。原先独立的建筑元素在多西的设计中相辅相成,发挥到了超越自身的效果。
一直以来,巴克里希纳·多西向大家展示了杰出的建筑和城市规划,除了满足功能和结构上的需求外,更应该考虑到气候、场地、技术、工艺等因素,以及在最广义的范围内,融合对于文脉深入理解和欣赏。建筑需建立于功能之上,运用以诗意和哲学,在人类的精神层面与其产生共鸣。身兼多职的多西作为建筑师、城市规划师和教授,长年累月为家国做了无数贡献,成为了不可撼动的榜样。因此,巴克里希纳·多西荣获2018年普利兹克建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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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澎湃新闻专访“多西建筑回顾展”策展人、多西孙女库什努·胡弗
澎湃新闻:首先我很好奇的是您的身份,作为多西的外孙女同时又是策展人,这并不十分常见对吗?
库什努·胡弗(以下简称H):对,确实如此。事实上,当展览最初在印度国立现代艺术博物馆开始的时候就提到了这点,因为这显然并不常见。而且我们之间其实跨越了整整一代人。但是,当你在看他的作品时,你应该摒弃那些隔阂,因为你看到的是他作为一个人所展现出来的东西。从童年时期,我就时常伴在我祖父左右,一起旅游,看到他与人交流的方式,他的思考,他所遇到的一些人。很多时候,我们就坐在那里,我听他讲着他的故事。所以日积月累,我从他那里吸收到了非常多耳濡目染的知识和故事。一开始当展方决定要办这次展,并且征询他谁适合当策展人时,我始完全没有想到我会成为策展人。但当我们细观他的作品,思考要怎么呈现,他觉得我当策展人是对的。因为他的作品,哲学和他的生活是紧密相连的,而我又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
澎湃新闻:我想你们的关系非常密切,而他又带给你很大影响或许是你选择做策展人的原因?
H:噢,我并不是这么想的。而且我觉得的我祖父对这个决定的态度非常清晰,他不会基于那个人是否和他关系密切而选择他当策展人,他是较为公正的。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展,而我们忠于他的作品。相反,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挑战,保持一定距离去评判他的作品对我来说是最难的部分。不过我其实是一个比较独立的人,像我们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我们也经常会讨论争论,我们并不是永远在意见上保持一致的。我们常常是这样的。
澎湃新闻:可以和我们说说你们关于什么事情争论过吗?
H:噢,也不是什么激烈的争论。而是我有我的意见,有的时候他会提出他的看法,我会思考然后说不,然后过一阵子他又会跑来说,也许可以吧。就是有时我们互相不同意对方的观点,而过了一段时间,他可能又会觉得我是对的。
澎湃新闻:所以一般都是你坚持自己的观点到底?
H:不是的。我们的想法一般都不会受对方影响,非常独立。但我依然感到作为策展人的位置对我来说非常难,因为首先,这是一个重大的责任,对我来说尤为如此。
澎湃新闻:就我个人而言对建筑艺术展一直有这样的疑问,你在展览手册中提到把建筑化为文字表达非常难,那你又是怎样把建筑放进展览呈现的呢?
H:我想这可以直接从展览中看到。
澎湃新闻:好的,那建筑展和普通的艺术展一定有所不同。
H:对。
澎湃新闻:能否具体透露一下策展时的一些细节?
H:在策展的过程中,我是和我的一个团队一起进行的,多西也在那里。我们在讨论的过程中,有问道他,你在你的作品中看到了什么。他说,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展适宜任何人走进去,而不是只有那些建筑相关人士,我希望每个人从中都能获取些什么,并在之后的某个时间能回想起来。所以我们并不是要仅仅去展出他的作品,而是用他的作品去激起某些反响,去成长。他说,他自己也想从中成长,却学习新的东西。他将这个展览作为一个内省的平台,这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所做的是去关注到那些在他的建筑生涯中影响巨大,和他自身有很大关联的作品。有些东西产生于他的关联和回忆,后来他将这些东西改造并转变为他的经验。
举个例子,他的自宅。自宅里有四根柱子。有一天他在一个建筑工地,他看到很多工人正在搬运砖石,而他正在下楼,那里有四根柱子,阳光从中穿透而过。那个场景深深嵌印在他的脑海中。因此当他设计自己的居所时,他就从四根柱子开始,也是从那开始,他设计的所有住宅都是四个柱子和楼梯的组合,只不过其中的布局和配置一直在不停变化。有时是紧密相连的,有时又很分散,有的时候只是随意地摆布。在阶梯的后面是是一片关于社交和互动的空间,它不属于任何人。对多西来说,这样的空间才是建筑中最重要的,它不具有具体的功能,应该说是超越功能的。我们就是这样工作的。进入展厅就如同进入他自己的家中,入口就如同他家的一个片段,你无法感知全部的经验,不过能够感受到最华彩的部分。因为技术在变化,所以随着你的身体变化你也能感受。这是一个非常身体的经验,随着柱子的形状变化你的身体也会有所感知。一个是空间围起了四个柱子,而在另一个里面,四个柱子又定义了新的空间。而这些空间都是由他设计的。因此你虽然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其实定义这个空间的只是四个柱子和光线。
还有一个例子是他自己设计的工作室,桑伽。这个工作室的设计也来源于他在巴黎在柯布西耶那里工作的很多回忆,还有他长大的家庭和他的童年,那些村庄里的街道和家中的阶梯。他希望把这些所有的回忆集中到一起,这就是工作室的初衷。同时,他有一个小的细密画,上面画的是印度神奎师那(梵文KRISHNA)和他的爱人(RADHARANI),他们在跳舞。村子里所有的姑娘都爱奎师那,但是奎师那只有一个,他在中间。因此每个姑娘都有一种和奎师那在跳舞的幻想。而这种模糊性就是多西一直喜欢在建筑中运用的一个概念。比如说在办公室的入口处,它不像一个正常的入口或是接待处一样,你必须找到自己的路。所有的都是关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身体的存在。我觉得这些都来自于柯布西耶,比如他设计的一个房子,就有一个在一侧很高且非常窄的楼梯,你只能循着楼梯走上去,你在上行的过程中会意识到空间的狭窄,因为如果设计得很宽阔的话,你会只是简单地走上去而不做任何思考,你也就不再意识到自己,我认为这对多西来说是最重要的。因此在展厅基本是在讲述他的哲学理念、他的思考、他的这种模糊性、他的幻觉。
还有一个例子是他设计的画廊。这个设计结构在那时是无法不依靠电脑技术来进行设计的,因为整个结构是基于肥皂泡的设想展开的。为了实现这个想法,他必须要和电脑技术人员进行交流,但是在建造的时候我们却没有这样的熟练工,因此他就聘用了村子里的部落村民以手作方式建造。这也是他所谓的全球化的技术和当地的技术相结合共同创造的一个例子。他的实践都是关于全球与本地的。
澎湃新闻:在你谈到前两个例子的时候,关于身体的经验与空间的关系,会让人联想到印度的瑜伽。你认为他的构想和这种印度的哲学或者实践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嘛?
H:没错呀。其实,他在印度每天都会做瑜伽。我觉得他是一个比较灵性的人,工作的时候倚靠自己的直觉。所以你在冥想或者思考或者做瑜伽的时候,基本上就跟宇宙接通了。
澎湃新闻:我在早先展览的图录里读到一篇Rajeev Lochan的文章,他形容多西是一个概念化的人,但是同时他也提到在项目实现的过程中,他会不断进化自己的作品,我常常好奇这如何可能,这是否意味着成品最终都无法对应最初的概念?
H:不,作品是遵循最原本的概念的,只是他确实在过程中会做很多的调整。在印度有些项目会持续很长的时间,班加罗尔印度管理学院这个项目进行了几乎二十年之久,连项目负责人都更换了,而你会随着项目的成长一起成长。他可能会改变视觉上的效果,但是他会坚持原初的概念。我觉得Lochan教授在谈的可能是他的住宅,因为住宅项目是一个比较从概念出发的类型。
澎湃新闻:我们都挺想谈谈他和柯布西耶以及路易斯·康的交往的。你认为这两位建筑师对他最大的影响是什么?我更想知道的是,他最想从他们俩身上逃离的是些什么?因为我知道,当多西刚刚从法国回到印度的时候,他曾经立誓说,我绝对不要模仿柯布西耶,对吗?
H:他立那个誓是因为他想要在自己已学的之外重新发掘自己,他不想要重复,而是希望能够做一些和印度这片土地相关的事情,因此他会开始在自己的实践中注意这个方面。我觉得这是他为什么这么说的原因。他的学习和建筑都来源于柯布西耶,这就是当时的情况,他从柯布西耶那里学到的比大学里更多。他将柯布西耶描述成一个善变者,因为他很无畏,他是如何捕捉光线的、比例,种种这些技巧?我觉得他从柯布西耶那里所学到的是对他来说最特别的。因为他从来不能和柯布西耶用英语交谈,柯布西耶的英语不好,多西也不怎么懂英文,因此他们最多的交流就是通过画画。他们会在纸上写写画画,说像这样或者那样。光线应该这样进来,这是他会说的全部。因此他们所讨论的都是核心。因此我认为他的誓言只是,这是我所学到的,现在我想挑战自己,如何超越这些。
路易斯·康的话,是多西邀请他来设计的IIM。这个项目其实是他的,但是他想给予这个城市一点新鲜的东西,同时他也想从康那里学习,他就这么做了。这不太常见。康答应了,说好呀,只要你做我的副手。他也答应了于是去和业主讨论,业主说好的,只要你能够代表我们业主这一方去谈判。所以你看到多西在这个项目里既是代表业主又是代表建筑师的,他同时给两方写信。他认为他是非常精确、真实、清晰的对待自己所用的材料和语言。他从康那里学到了很多细节,在他自己的学习上又添加了新的体验。
澎湃新闻:他觉得柯布西耶和康在离自己文明如此遥远的地方,有没有做对呢?
H:他自己感到和社会有所链接,他也感到康有这种连接。在他设计IIM的时候,那种设计语言和康以往的设计是全然不同的。后来当他带康到MONDU,是印度中部的一个历史遗迹,它拥有相同的扶壁和相同的语言。所以说他深深相信,在我们所有人当中有一种深植的相似性,而康有这样的连接性,因为他会在自己都不自知的情况下做出那种翻译(即把遗迹转化成新的建筑语言)。
而柯布西耶在印度基本上一直在观察和学习不同的物件是怎样使用的, 比如在印度他有一张床,有两个绳子系在一起,人们可以坐在上面,也可以躺在上面,甚至是当做保护层,人们也可以将东西放在上面在旅行时用来运输,从那里他学到了如何将阳光引入。因此他们都在持续不断的观察、探索和学习关于印度的一切。因此他谈到的关于柯布西耶的精华都体现在了艾哈迈达巴德的城市规划中。
澎湃新闻:当我们提到现代主义的时候,我们倾向于认为那是一种无视本地性而寻求普遍化的建筑态度,可是听你这样描述是不是这是人们的一种误解?
H:是的,我认为他们对于本土的理解非常到位。我认为他们对于土地非常在意,气候和人们的活动方式。比如当他设计的时候他会画飞过的鸟群,他总是对印度的一切很好奇,会不断提问。
澎湃新闻:多西的职业生涯和印度的独立的时间非常吻合,您认为他很在意自己作为印度人的身份吗?
H:我觉得作为个人他并不很在意。印度的身份是深深的嵌在他的文化背景中的。因为他就是这么长大的。他在一个大家庭长大,可能从小接受很多仪式和礼俗,这样来看,他的成长过程是非常传统的。我想说,这是他的天性,而非什么他试着去做的事情,它只是自然流露了。比如学习宗教或是参观庙宇,观察光线或是体察人们如何感知,因为在庙宇中有光线有暗处有花园。这些经验在他今日的设计中依然有浓重的痕迹。因为它们同气候相关,同人的生活相关。
他的工作总是和记忆还有连接相关,他试图去表现这些。我觉得这是他从柯布西耶和康那里学到的。这些在一起给了城市一种身份,今天,他的建筑确实成为了艾哈迈达巴德这座城市的标志,所以我敢说它们和现代化金城融合得很好。
澎湃新闻:千禧年之后科技发展越来越快,地域间的差异性也在缩小,多西对这种现象的看法是什么,他对新技术又是怎么看的呢?
H:他对于新技术的态度很开放,只要在恰当的地方以恰当的方式。早在2000年的时候,他就曾经撰写过文章,讨论网络将如何改变行业运行方式,要知道那可是17年前,而我们几周前才找到这篇文章,我们都感到很惊奇,它也从未发表。因此他确实是领先于时代的,也确实试图连接,但是我认为他更想要讨论的是如何让空间变得更加简洁,比如让城市更加可持续和绿色。他现在也会经常在手机上记录事情。
澎湃新闻:那关于智能城市的那些新玩意儿呢?
H:我想比起这些他更关注可持续性。我想更重要的是去区分究竟什么才是智能城市。
对他来说,城市周边才是是很重要的。他会做一些在城市之外的机构。因为当城市变得太过拥挤的时候,就会有东西慢慢搬出来,来到边缘。因此当有业主来请他主持一个规划,他的首要问题都是,你的建筑或者机构会为周边的人们做出怎样的不同,附近街区的孩子可以来你这进行学习吗?因为如果你做不到这些的话,那么这些分隔的砖瓦就毫无意义。因此,这些连接就显得特别重要。
澎湃新闻:展览叫做“栖居的圣典”,后面三个副标题分别代表什么意思?
H:就像我刚刚跟你提到的关于KRISHNA故事里的幻想,真实代表的其实是多西建筑的展现,虚幻指向的是他的思想,而想象则关乎他的回忆和连接。我们在这三个不同的层面下功夫,最后三者融汇在一起,这也是他工作的方式。对他来说,欢乐和庆祝很重要,它们给予机会来成长。(因此这个展览并不是某种他的作品展示,而更像是他思维的探索。)他也不遵循什么风格。没错,整个展览也是这样设计的,你能发现它不是线性的,因为这不是他工作的方式,而是根据他所信奉的一些原则。当然我不能说某个项目里只有一条原则,可能它们涵盖所有,相互交叉,只是说在这个项目中,这一条比较主导。最终汇集在一起,每一件事对他来说都是新的探索。比如开放性和没有墙的学校。
他总是在思考自己从柯布西耶那里学到的东西。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一张照片,是他拍摄的柯布西耶,因此他每次走进房间,他开工前做的第一件事都是自我反省,这张照片也好像在注视着他。就好像在追问他,你做得够了吗?或是,我是否在行正确的事?或是“引导我吧”。因此他一直在寻找这种引导。
当他设计的时候,他也会非常投入到项目中。因此从来不只是关于建筑本身的,他还会不断地和业主讨论他的信仰、他的思想,之后这样最后的成果才会是连贯的。因为你和你的哲学思想是一致的,因此他总是会调整自己的项目,项目也会随着推进不断变化。
很像印度thaili,一种食物,你可以混合任何东西,只是比例不同。
澎湃新闻:他是不是对于印度以外的项目不感兴趣?
H:是的,他不感兴趣。事实上他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竞赛。他觉得在印度已经有很多要做。我认为成长与印度独立的时刻,使你处于一种非常特殊的位置想要为社会做出改变,使人们过得更好。多伦多市政厅是很早期的项目。(采访:陈诗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