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一个哲学博士的狱中醒悟
副处长贪污获刑7年 苦心经营的圈子没了 他有了创业规划
这是监狱,他是犯人。剃了光头的他,笔直站立,正侃侃而谈他的创业规划。“我们的创业规划是斯比克宠物网,做宠物食品、用品电商。除了买东西,我们还将成立宠物关爱协会,展开丰富的活动,成为交友平台。”我听着看着,突然一惊:这不是中科院人教局那个副处长周江(化名)吗?
两年前,他因贪污公款受审时,我曾采访庭审,看到他痛哭流涕难自抑的样子,没想到今天他像换了个人。我要求采访他,他同意了。他说,狱中大把的时间让他思考,参悟到许多东西。
回顾
急功近利害了自己
上月25日,北京市天河监狱创意创业大赛的赛场上,周江第一个走上台,亮出了自己和团队关于宠物用品电商的创业规划。
两年不见,周江胖了不少,剃了光头,看上去显得比当初受审时有些“谢顶”的样子还精神,更接近于他30岁的年纪。
两年前,西城法院的法庭上,他一气呵成的千言哭诉,回忆过去、说明动机、心痛后悔,三个段落条理清晰,令人动容。
“工作后我兢兢业业,吃苦在前,经常加班加点,工作五年来从没有休过一个五一假、十一假,没有请过年假……长期的高强度工作使我的身体严重损害,脱发、胃出血、颈椎病都越来越严重。家里因为父亲多病欠下巨额债务,爸妈每次电话都催促结婚生子……”
周江把自己犯罪的动机归咎于生活的重负。在一番犹豫、挣扎之后,他用虚假报账的方式贪污公款138万元,终因贪污罪被判有期徒刑7年。
那时的周江一把鼻涕一把泪,有后悔、有委屈,甚至还能听出些不甘的怨念。
“现在回头看,以前的生活就如同是个怪圈。我觉得付出就应该有回报,压迫着自己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以至于越来越累。可当付出了这么多却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报时,心里就不平衡了,是价值取向出了问题。”日复一日的反思,他明白了,是急功近利害了自己。
周江是学哲学的,博士。自我开导再加上时间这味“良药”,让他度过了那段从天坠地般的煎熬。
“我开始时想得最多的是对爱情的期待。工作时放弃了外地挂职、结束了外派回国都是因为想守在女友身边。那时候爱情甚至已经到了信仰的程度。”周江说,入狱后,女友曾打算等他。可他知道,在外面承受的压力远比高墙内的自己要大得多。
“我就靠换位思考,想想如果换作是我能不能守得住,后来也就想开了。”周江主动和女友提出分手。她能过得好,是他最大的希望。
“没有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周江短暂的失落,甚至都没有被人觉察出来。
收获
监狱生活让我平和了
交谈时,周江一直挺直身板,端坐在椅子上,双手盖在腿上。问他什么,他总是谦恭地先把“是、是”挂在嘴边。
监狱对周江的“再造”淋漓尽致。而他也贯彻着自己“凡事都要做到最好”的潜意识。
“服刑生活最大的好处就是让我平和了。我在象牙塔里呆长了,其实远离上下级关系的环境更适合我。”周江说,以前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现在真是无欲无求了。博览群书、在监狱电视台和报刊负责文字工作让周江的狱中生活挺充实,少了很多杂念。
“把那些欲求抛开了,就看明白了,和家人在一起,实实在在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家人还在等我,人生还得往前看。人生都有高潮低谷,每经过一个低谷,人就成长一些。”比起两年前,周江多了些超脱。
监狱组织这次创业创意比赛,自然而然会让服刑人员想到出狱后的生活。周江说,有些人显得很担心,他倒没有。希望,是周江在最失落时也不曾丧失的。他的学历,他的能力让他即便在狱中想到将来,也有起码的自信。不过,以前的生活,他知道回不去了,除了他的知识,都不复存在,对今后也就少了些奢望。
“如果有一天我出去了,就想回老家陪陪父母,这些年亏欠父母的太多了。然后就是到处走走,体验各地的风土人情,养活自己之余交几个要好的朋友,享受生活。”周江说。
感叹
体会到了真情假意
监狱给周江的另一个机会是看懂了人情冷暖。
“以前我那些部委的朋友没有音讯了,单位的同事也很少再有联系。”周江过去苦心经营的圈子如今与他划清了界限。
反而是他工作后忽略了的、一年也就打个电话联络的同学、旧友,听说他的事后,从天南海北赶来,旁听法庭庭审、安慰他的家人,给他家里寄钱,来监狱探望……
周江在人大的一个老师,从学生口中知道他坐牢,主动给他家里打电话,几乎月月都来监狱给他送书,鼓励他。
那个努力拼搏的副处长被官场淡忘了,但那个成绩优异的高材生却始终被校园记得。
周江本性良善,曾经一个同事因为性格有些孤僻,被同事排挤。在他事业最低谷时,只有周江我行我素,和他走得很近。也只有这个同事,在周江入狱后,一直打电话、寄信劝慰。
“如果坐牢的时间能短点就更好了。”周江爽朗地笑着说:“这经历挺难得的。”
改变
冷静务实不再胡思乱想
经过一番比拼,周江和团队的斯比克宠物网创意得了二等奖。
“我本身就是个网购达人,平时在网上给自己养的宠物买东西,因此发现单纯的宠物用品电商并不多。”周江和团队成员觉得宠物用品电商很有市场潜力,投资也不大,可操作性强,真的能够付诸实践。
周江和团队成员都是大学以上文化程度,都有创业经历。其中一个是黄记煌的创始合伙人,懂得品牌推广和企业文化建设,“斯比克”的名字就是他提议的,取自年轻人很熟悉的猫和老鼠动画片。一个是印刷厂的副厂长,管理经验丰富;还有一个是做医药市场推广的,如何与厂商联系,签署排他协议,占领市场资源都是他的主意。
“十八大之后国家对于社会组织申请注册的政策放开了,我们可以同时申请一个宠物关爱协会,一方面拉大旗扯虎皮,另一方面可以搞些活动,以宠物为基点,为主人们提供交友服务等。”
周江的信息量让记者惊讶,监狱的高墙没有阻隔他关注外面的世界。读书看报订杂志,周江努力让自己不与社会脱节。
周江说,创意创业比赛鼓励服刑人员脚踏实地做事。“进了监狱的人大多都有些性格缺陷,没有点奔头很容易破罐破摔。让大家考虑考虑今后的规划,编织自己的梦,把精力放在一件事上,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服刑生活也多了点希望。”
曾经急功近利,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周江如今更加冷静务实地思考人生。
观点
周江犯罪的根本思想原因:
努力达到一切 哪怕是违法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李玫瑾分析说,像周江这样一路没什么坎坷、顺利走过来的人,想要考博士考上了,想找好工作就有好工作,他就会觉得只要想要的,通过努力就都能得到,反而没有哪些事绝对不能做的意识。
“其他的东西都得到了,只要努力就可以达到一切目的,哪怕是通过违法。”这就是周江犯罪的根本思想原因。李玫瑾教授说,所有的罪犯都会找出各种理由,让自己的犯罪心安理得。生病、付出没有回报、家庭的困难等这些都是次要的,人人都可以找出这样的理由,如果这样就可以犯罪,那更说明没有心理底线,就像开车,你有再急的事也不能逆行一样。
在很多人看来,聪明的人应该可以权衡犯罪的利弊,怎么也会犯傻去犯罪?其实高学历不代表有很高的自我控制力,要靠家庭和学校教育两道防线控制。
“我认为法律教育应该在小学就完成,给孩子一个牢固的规则意识。”李玫瑾说,美国的教育是,如果你长大了要想进入好的职业,想要成功,就一定不能有犯罪记录,否则就失去机会了。而我们国家的教育还局限于法律条文,只知道什么是违法,但不鼓励、不允许走捷径的法律精神在教育中几乎没有。现在还在积极取消少年犯罪记录,从很多方面会给孩子造成错觉,违法了抓不着就没事,小时候违法长大了也不会影响什么。这是我们的教育缺失。